后俄烏衝突時代，國際能源市場變化淺析

文 | 朝克圖

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採取特別軍事行動。俄烏衝突正式爆發。其後，歐美等西方各國對俄羅斯進行了能源、金融、經濟、高科技等方面進行多輪制裁。

在能源方面，2020年5月，歐盟出台了REPower的能源轉型方案，計劃將在2022年年底對俄羅斯的天然氣需求減少三分之二，在2030年之前徹底擺脫對俄羅斯化石燃料的需求，實現能源獨立。2020年8月，歐盟已經全面禁止進口俄羅斯煤炭。2022年12月3日，G7、澳大利亞與歐盟一起形成一個價格上限聯盟，將於12月5日起，為俄羅斯原產海運原油啟用每桶60美元價格上限。

不僅如此，該價格聯盟還禁止自己的供應商在全球範圍內為俄羅斯產原油和石油產品提供海上運輸相關服務，包括保險和融資，除非買家以每桶60美元或以下的價格購買。此外，該價格聯盟還將會視實施效果在適當情況下調整最高限價。從2023年2月5日起，這項服務禁令將擴展到俄羅斯來源的所有石油產品的海上運輸，除非產品以2023年2月5日之前宣布的價格上限出售或低於該價格上限。 

俄烏衝突進程對俄羅斯能源
在國際能源市場上的影響

俄烏衝突前俄羅斯在國際能源市場上的地位

俄羅斯是國際能源市場的全能冠軍。

按能源品種分析，從儲量上看，俄羅斯石油探明儲量排名世界第七（是美國的約1.8倍，全球佔比約6%），天然氣儲量位居世界第一（是美國的約三倍，全球佔比約20%），煤炭儲量位居世界第二（美國是俄羅斯的約1.5倍，全球佔比約15%）。

從產量上看，俄羅斯是世界第二大原油生產國（以噸/年計算，僅次於美國，和沙特相近，全球佔比12.7%）、第二大天然氣生產國（僅次於美國，全球佔比17.4%），世界第六大產煤國。

從出口量上看，俄羅斯是世界一大原油出口國（高於沙特，全球佔比12.3%）、世界第一大天然氣出口國（全球佔比23.6%），第三大煤炭出口國。

綜上，無論是儲量、產量還是出口量來看，俄羅斯都是世界上名副其實的化石能源全能冠軍。

俄羅斯是歐盟的主要化石能源供應來源地。

歐盟的化石能源匱乏，石油、天然氣和煤炭探明儲量在全球所佔比例分別約為1.8%、1.7%和12.8%，屬於化石能源極度匱乏區。歐盟對天然氣的對外依存度為90%，石油對外依存度97%，煤炭對外依存度70%，對國際能源市場價格極度敏感。

俄羅斯是歐盟化石能源的重要進口來源地。俄烏衝突爆發前，根據歐盟委員會相關數據，2021年歐盟石油、天然氣和煤炭對俄羅斯的依賴程度分別高達27%、45%和46%。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天然氣作為歐盟能源轉型的過渡能源，歐盟與俄羅斯深度綁定。歐盟天然氣進口來源地由高到低依次為俄羅斯（45.3%）、挪威（23.6%）、阿爾及利亞（12.6%）、美國（6.6%）和卡塔爾（4.9%）等國，俄羅斯穩居第一。

2021年歐盟天然氣進口來源國佔比圖

數據來源：歐盟委員會

歐盟各國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性差別顯著，波羅的海三國對俄氣的依賴度高達100%，匈牙利、芬蘭、捷克超過90%，波蘭為73%。德國和意大利對俄羅斯的天然氣總進口量約佔歐盟進口總量一半，約860億立方米（德國約560億立方米，意大利約300億立方米），德國對俄氣的依賴度高達65%。脫離歐盟的英國依賴度僅為10%左右。

綜上，俄羅斯在歐盟能源市場上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俄羅斯是中國的第一大能源供應國。

2021年，俄羅斯是中國第二大石油進口國（僅次於沙特）、第二大天然氣進口國（僅次於澳大利亞），第二大煤炭進口國（僅次於印尼）。俄烏衝突爆發之前，俄羅斯是國際能源市場的主要供應國，歐盟對俄羅斯油氣的依賴較深。中國雖然對俄羅斯油氣進口量較高，但由於中國成功實施了能源多元化戰略，不會發生因俄羅斯油氣斷供遭遇類似歐盟氣價電價飛漲的極端影響能源安全的重大突發事件。

俄烏衝突進程中俄羅斯能源在國際市場上的變化

俄羅斯能源將逐步退出歐洲市場。

歐盟俄烏衝突后，基於價值觀上的衝突，歐盟不計經濟上的損失也要和俄羅斯能源硬脫鈎。截至2022年11月中旬，歐盟各國在入冬之前的天然氣儲氣量均高達95.5%以上（除匈牙利和拉脫維亞之外）。此外，歐盟緊急啟用燃煤火電、核電和油電等傳統能源來保障電力供應。

可以大膽預測，如果今年不是遭到百年一遇的寒冬，歐盟各國能夠順利過冬。但由於俄羅斯經濟上對能源的過度依賴，這次俄烏之間的“鬥氣”對歐盟可能是暫時的失血，但對俄羅斯的影響則可能是傷及國本。

根據美國能源情報署的相關數據显示，2011年至2020年間，原油和天然氣收入佔俄羅斯政府平均年度總收入的43%。2021年，俄羅斯油氣收入更是佔到其財政收入的49.86%。根據BP統計年鑒2021和2022年數據，2020和2021年俄羅斯的天然氣出口量中，對歐洲出口分別為1849億立方米（其中歐盟約為1589億立方米）和1670億立方米（其中歐盟約為1323億立方米），占其總出口量的比例高達77%、83%。隨着戰事的持續進行，嚴重依賴油氣出口、結構單一的俄羅斯經濟將面臨着嚴峻的考驗和巨大的財政壓力。

根據歐盟統計局相關數據，2022年1月至9月，歐盟天然氣總供應量為3106億立方米，其中，俄羅斯的進口比例由2021年的37%下降至19%，降低了18個百分點，挪威、進口LNG、英國的供應佔比分別由20%、18%、0.3%提升到22%、31%、6%，分別提升2、13、6個百分點。所增加供應的天然氣按品種考慮，LNG依靠靈活的貿易方式、多元化的來源渠道成為歐盟最主要的供應增量。

美國、卡塔爾是歐盟LNG供應增加最多的兩個國家，占歐盟LNG進口總量的比例分別為43%、15%。與2021年歐盟天然氣進口來源地對比分析，美國和卡塔爾LNG是替代俄羅斯天然氣的主要替代方。據統計，2022年前九個月，歐盟從美國進口了3669噸LNG，是去年全年的兩倍。

此外，通過採取號召節能減排、重啟燃煤電廠和延長核電服役期等多種措施，2022年1月至9月歐盟天然氣消費同比下降了10%。

2022年1～9月歐盟天然氣進口來源國佔比圖

數據來源：歐盟統計局

東進南下戰略無法彌補俄羅斯失去歐盟市場的經濟損失。

因歐美等西方各國對俄實施的能源制裁措施，如對俄油實施最高限價、運輸禁令以及對俄氣限制進口，俄羅斯的國際市場能源主要供應商地位將進一步被削弱，或將失去國際能源主要供應商的地位，淪為區域能源市場供應商。

為了減輕歐美等西方各國對俄的能源制裁措施，俄羅斯油氣供應作了東進南下的戰略調整，其國際主要買家將由歐盟各國轉為印度和中國等東亞、南亞相關國家。根據相關數據显示，2021年俄羅斯對中國出口的天然氣總量不及對歐盟出口的四分之一。但印度、中國等相關國家有限的購買量難以彌補俄羅斯油氣在歐盟市場的損失。

以天然氣為例，即使中國想進口更多的俄氣，目前有限的管道運輸能力也制約着進口量的大幅增加。據相關報道，即使達到2022年初中俄新簽署的天然氣協議供應量，俄羅斯由遠東管線向中國的輸氣能力也僅能達到480億立方米，加上規劃擬建的過境蒙古天然氣管道，共可達約600億立方米，尚不足輸歐天然氣的二分之一，採購量下降，其長協價也將遠低於國際市場現貨價格，因而，無論是量還是價，俄氣均無法彌補失去歐洲市場所帶來的巨大經濟損失。

遠東市場的其他兩個天然氣消費大國日本、韓國在對俄羅斯能源制裁中和歐美西方各國保持了一致的口徑。此外，如果中國加大俄氣進口量，還面臨着被歐美等西方國家次級制裁的巨大風險。

后俄烏戰爭國際能源市場
的明顯變化

歐盟和俄羅斯能源脫鈎進程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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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前文所述，由於價值觀和理念不同，歐盟抱着寧可在經濟上付出巨大的經濟代價，也要摒棄“骯髒”的俄羅斯油氣能源。例如，德國的能源轉型在俄烏衝突之前退出的順序是核電、煤炭和天然氣，而俄烏衝突之後變化為俄羅斯天然氣、核電、煤炭和其他國家供應的天然氣。

無論戰爭結果如何，在國際能源市場上，俄羅斯或將可能會永久失去歐盟這個傳統的最大客戶。此外，歐盟將加速能源轉型，大力發展風光等可再生能源以擺脫傳統的化石能源。

根據2022年10日發布的BP統計年鑒2022，2021年歐盟石油、天然氣和煤炭對俄羅斯的依賴程度下降至25%、37%和20%。因為統計口徑的差異，上述數據和2022年3月歐盟委員會發布的REPower中2021年的數據相比，尚有一定差異。

俄羅斯出口歐盟天然氣量下降的速度超出了預期。

根據Refinitiv Eikon的數據，2022年前7個月，俄羅斯通過天然氣管道向歐盟（EU）和英國（UK）出口的天然氣與2021同期相比下降了近40%，與前五年（2017-21年）平均水平相比下降了約50%。之前國內研究機構多數認為歐盟在天然氣方面最難以與俄羅斯脫鈎。

據相關媒體報道，歐盟成員國進口國最大的國家德國已經在俄烏衝突之後搶建多個浮動式液化天然氣接收站，預計在明年年初中期陸續建成。建成之後中，德國在天然氣方面將逐漸擺脫對俄羅斯的依賴。

俄羅斯油氣退出歐盟市場后的份額將由美國和中東等國共同填補

雖然，因為俄羅斯的油氣國際市場份額較大，其他國家在短期之內難以彌補，但是由於歐盟擺脫俄羅斯油氣堅決的意志，以及其他國家在高市場價格的影響下，通過長期擴大產能的努力，彌補原有的因俄羅斯減產而缺失的市場份額並非沒有可能。

2022年3月25日，歐盟與美國達成保證能源安全的協議，約定美國在2022年內追加150億立方米的液化天然氣供應，並在2030年前保證向歐洲每年可以獲得50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德國、意大利也相繼與中東產氣大國卡塔爾達成了天然氣合作協議。

卡塔爾等主要產氣大國的增產潛力到底有多大，還得拭目以待。但今年歐盟各國在寒冬到來前充足的儲氣率對國內媒體所報道的卡塔爾澳大利亞等其餘國際市場上的主要產氣國無法彌補俄氣缺失的說法提出了質疑，其觀點有待於市場進一步驗證。

俄羅斯或將失去國際能源大國的重要地位  

鑒於歐盟是俄羅斯的重要油氣出口市場。分能源品種來看，俄羅斯天然氣進口量的約80%出口至歐盟，中國印度等其他亞洲買家相對有限的購買量（中國實施了多元化的能源進口戰略，不會完全依賴俄羅斯）無法填補因其失去歐洲市場而帶來的1500億～1800億立方米缺口。

2020年，歐洲進口原油總量為4.7億噸，其中俄羅斯為最大來源國，佔比約為30%。目前因油價下跌，OPEC+達成減產協議，油價止跌反升。但歐美對俄羅斯原油貿易、運輸等設置了市場最高限價和海運原油禁令，俄羅斯難以像之前享受因油價氣價上升彌補雖因數量減少但總收入卻增加的福利。

歐美等西方各國將俄羅斯油氣視為“骯髒”的能源，在能源轉型中屬於優先淘汰的品種，並且對俄羅斯油氣在國際運輸、保險、價格等方面設置了多重障礙，可以預計俄羅斯的油氣盛宴難以再現往日的輝煌，甚至會失去國際能源市場上舉足輕重的地位。

2021年俄羅斯天然氣、原油和煤炭進口量
占歐盟總進口量佔比

數據來源：BP統計年鑒2022（第71版）

俄羅斯天然氣出口量同比大幅下降

數據來源：國際能源小數據

國際能源市場展望

國際油價將跌宕起伏。

由於俄烏衝突導致國際能源供需失衡，國際能源價格輪番上漲，如油價、氣價、煤價和電價，導致世界範圍內的高通貨膨脹。同時，因為應對新冠疫情，世界各國均實施了寬鬆的貨幣政策。

受高通脹的影響，世界各國的經濟復蘇進程受阻，紛紛步入衰退的泥潭，全球經濟下滑進一步導致各主要經濟體內消費乏力、預期轉弱，各國能源賬單大幅上升，其能源消費隨之下降造成了國際能源需求不足，難以維持高油價，致使國際油價進一步回落。

但是，中東產油國不願看到高油價的回落，不顧勸美國的勸說持意減產。2022年10月5日，OPEC+達成一項協議，將在11月開始，減產200萬桶/天以此來維持國際油價的高位。多方博弈的結果可能會造成2023年國際油價在60～100美元/桶的這個寬泛區間內反覆劇烈振蕩。

綜上，歐美西方對俄實施的能源制裁導致國際原油產量不足且其他主要原油生產國無法彌補因俄羅斯原油減少而導致的缺口，供給不足導致油價上升；高油價引發全球性通脹，通脹導致全球經濟衰退，需求不足促使油價下降；國際油價下降，OPEC+就減產以維護其高額利潤。綜上，國際油價就在上述多重因素的相互影響下跌宕起伏。

國際氣價將小幅回調。

如上所述，今年冬天歐洲各國天然氣補充庫存已經完成。天然氣供需平穩。如果不出現極端天氣情況導致的用氣量激增或者主要產氣田出現生產事故，極大概率將是國際氣價會保持平穩。據EIA預測，2023年國際天然氣現貨價格將保持在5.46美元/MMBtu，本年度的價格為6.49美元/MMBtu。

因歐盟減少對俄羅斯天然氣的採購量，導致國際市場對天然氣的需求激增，上述因素導致國際氣價大幅上升，氣價上升將刺激主要產氣國如美國和卡塔爾等國大幅增加產量，增產是否如願仍需進一步研究。國際天然氣市場供需達到平衡時，氣價可保持相對穩定的區間之內。

國際煤價將有所回落。

鑒於俄烏衝突已經成為國際能源市場的強烈擾動因子。受其影響，國際油價、氣價、煤價屢創新高。2022年夏天，歐洲經歷了極端高溫天氣和乾旱少雨，從需求側看，極端高溫導致用電負荷激增；從供給側看，因乾旱少雨導致水電欠發，歐洲核電也因河流乾涸、斷流致使核電機組的冷卻能力下降，因而導致其出力不足發電量驟減。

綜上，本年度歐盟電力市場中，煤電作為唯一的常規穩定支撐電源，再一次被高度重視重新啟動。隨着歐盟重啟煤電導致全球煤炭市場供需失衡加劇，煤價飆升，屢創新高。雖然從短期來看，歐盟能源轉型的進程因俄烏衝突而被打斷，甚至出現了倒退，但從長期趨勢來看，歐盟進行能源轉型的意志和決心卻是堅定不移，歐盟將加速發展可再生能源等，通過REPower方案也看出了這種能源轉型的方向並未改變。

在能源轉型接近完成前，歐盟煤電逐步關停，以德國為例，完全退出煤電的時間是否退回到2038年，需要時間驗證。從需求側來看，國際煤價也將在歐盟各國逐步退出煤電的進程中逐漸回落；從供給側來看，為了兌現國際氣候公約的承諾，美國、澳大利亞等西方主要產煤國新建煤礦難度較大，印尼等發展中國家缺少資金，並且運輸能力不足，上述因素都制約着國際煤炭市場有效供給的大幅增加。此外，衰退的世界經濟也難以支撐較長時期的高煤價。

俄烏衝突后
國際能源格局的終局推演

綜上所述，隨着俄烏衝突的繼續，無論戰局結果如何，有一點毋庸置疑，隨着歐盟天然氣來源多元化和REPower能源轉型計劃的逐步實施，俄羅斯能源將逐漸與歐盟能源市場脫鈎，俄羅斯則極大可能會失去國際能源市場上重要能源供應商的優勢地位。

短期來看，歐盟的經濟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但從長期來看，歐盟付出較大的經濟代價之後，逐步走上一條能源自主的轉型之路。遭受重創的俄羅斯能源的產量、出口量可能會出現斷崖式下跌。值得一提的是，作為世界第一大原油和天然氣生產國的美國，在本次國際能源價格高漲過程中賺得盆滿缽盈。

俄烏衝突誘發的世界性能源危機，對各主要能源生產國是一次歷史性機遇，對各主要能源消費國則是又經歷了一次痛苦而漫長的磨難，一如前幾次的世界石油危機。在這冰火兩重天的世界能源格局即將發生重大調整的進程中，世界各主要經濟體將以步履蹣跚的步伐，各自邁上經濟復蘇與重振之路。

（本文為個人觀點，文責自負）